從去年底維中和我提起後就一直在等著《沒有神的所在》,並不是因為我是侯文詠的書迷,但我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古典文學會與一個受醫學訓練有素的作家會有什麼樣的文學連結。侯先生是一直不斷突破的作家,我相信即始沒有之前開卷的報導,他的突破一直是有目共睹的。
《金瓶梅》對多數人來說當然是老祖宗的A書,唸書時老師只讓我們知道那是四大小說之一,跑去重慶南路,店老闆卻以我未成年的理由不讓我買這書;偷偷翻了幾頁,只見香豔刺激、妙不可言,不過口味太重,很不適合當時還有著少女情懷的我,最後還是重回了《紅樓夢》的懷抱。年紀愈大,尺度愈開,又嫌《金瓶梅》囉嗦,倒不如讀三國來得痛快,(雖然我個人是aniki,但我實在不喜歡水滸傳的筆法。)三十歲過後重讀《紅樓夢》才發現其實它也很色情,有想過要讀《金瓶梅》卻也只是想想而已,但當我讀著侯文詠筆下的一切時,我發現我不只要把文本拿出來閱讀,更重要的是,我必須在那同時也重讀一次《紅樓夢》。
侯在談《金瓶梅》角度其實是多元的,李瓶兒與官兒、甚至於西門慶的死亡,都可以引用書中所記敘的臨床症狀加以解讀,這是侯文詠的專業所在,不會使人過於意外;尤其他那西門慶因梅毒過世的推論,我心中其實是暗自叫好的。(我個人認為安全性行為是非常重要的,雖然那時代沒這個觀念,但他的行逕如果沒得性病也是很奇怪的事。)侯對於西門慶與賁四嫂和玳安間的關係有段極妙的解讀:『西門慶會這麼精明地找玳安拉皮條,表示他也知道玳安和賁四嫂的關係才對。不過顯然他並不介意。顯然西門慶和玳安之間不只是主僕關係,更進一步說,他們應該還是「婊」兄弟關係才對。想起來還真的很...嗯,不衛生。』那感覺何只是很不衛生而已,這個說法卻還是挺有意思的。
但會讓我想重讀《紅樓夢》卻是在侯提出金瓶梅與馬克思的《異化勞動論》對於資本主義的共同批判,及『紅梅、白梅、茉莉、辛夷』與『元、迎、探、惜』共同的隱喻。第一個讓我對《紅樓夢》印象深刻的是焦大,他一句痛痛快快:『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扒灰的扒灰。』;第二次則是在王夫人將襲人的月俸提到姨娘的等級。在那樣的深宅大院,誰沒一點盤算?襲人的結局與春梅的結局是像的;但春梅的表現卻總讓我想到晴雯,那個心直口快的烈性女子,也是讓我最不捨的角色。焦大固然是有功於賈家的,但並不代表他就能有對等的地位;時事移往,老太爺都過世幾十年了,焦大憑什麼拿喬?而襲人若不是『扭捏了半日,無奈何,只得和寶玉溫存一番。』又怎能成為賈府中的地下姨娘?兩部小說中的女人都擁有同樣的武器『美貌』或是『金錢』,宅子裡玩的生存遊戲,不正是一種批判?而蘭陵笑笑生的隱喻也同樣重現在曹雪芹的作品中,尤其是字音字義上的更是清晰可見;而曹雪芹的技巧顯然又在百年後有了更大的進步,不管是用在人名,隨身的藥品、玩物...其解構功力應只有羅蘭巴特的『神話學』可以與之抗衡。回想起之前的閱讀,不禁讓我打了冷顫,明清時代的女子究竟過的是何種生活?
侯文詠說,金瓶梅的世界是一個沒有神的所在;『或許人的極限就是神的開始吧。』人的極限是什麼?我猜想也許是智慧。那是神無法允諾的一切,是人也許窮極一生不可得的一切。樹倒猢猻散,我習慣著這樣的悲劇,過兩天,把文本買回家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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