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9日 星期二

科技不是答案,只是問題的一部份


在編《羅馬帝國的崛起》時,我正讀著 Kevin Kelly 的科技想要什麼。表面上看來很衝突,但在編輯的過程中,彷彿又不是那麼衝突了;也或者說,數位工具對我來說,早已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儘管使用不過十年多一點的時間,儘管我所從事的還是一門看似古老的職業,但事實上,我想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比出版和閱讀更能夠感受到數位化的衝擊,儘管我仍熱愛紙本書的觸感,儘管我還是熱愛著字裡行間的百轉千迴,但不可否認的是,關於書寫,鍵盤早已取代了我的筆;word 的追蹤修訂功能對我在工作上的重要性僅次於 3M 的 Sticker;改稿依舊是門藝術,文字的通順與否仍究是讓人持續閱讀的關鍵,但慢慢地,很多所謂的手感,早已經不再純粹了。


科技如此強大,掙脫了紙本的框架與傳統的傳播媒體,閱讀恐怕不再是書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多時候,他可能是破碎的一句、一節或一章,不能成書,卻能夠四處流傳;也可能是一部從未曾讀完的書,突然,它就成了電影。又或者,那是一首你從來就記不全的詩,但一部「穿越」劇又讓你記起了那一句:「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科技讓閱讀變得破碎,讓你記得〈或記起〉許多,更多時候,也會讓你遺漏許多;當原本完整的篇章再也不完整,當要看完零碎的一切已經佔用我們許多時間,關於閱讀,暫時關機,安安靜靜地讀完一本書,只怕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我無意對科技提出任何質疑或持反對意見。沒有了 word、email,我無法想像要用多少時間與作者、排版公司及各相關人士進行溝通討論;沒有了部落格〈的確對我來說是死不了〉,我的讀書筆記恐怕不知道要堆到哪去,〈整理和收納也會成為大問題〉。要我天天用手洗衣服簡直就是折磨,更何況,出入如果沒有大眾運輸工具,我的生活只怕就要落在這小小的台北市內,腳程可及之處了。我喜愛〈不光只是依賴〉科技所帶給我的一切,包含了便利、舒適,及滿足了我無可救藥的好奇心;但更多時候我問自己,科技會帶著我走向何處?會讓我變成什麼?


也或許說,這是這幾年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究竟我迷戀的是內容本身?抑或者是書這個載體?」在往下延伸就會是「如果我迷戀的是內容本身,那麼載體這件事情對我的意義又是什麼?如果我迷戀的是載體,但是,真的需要那麼多書嗎?……」無可否認的是,就如 Kevin Kelly 所說,書是最完美的科技之一;從形體到內在,無一處不完美;但當我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不同的內容時,書對我的重要性是什麼,又讓我陷入了長考。我無意否定好的作品應該要能夠流傳更久,更廣,但在幾個月的編輯的過程中,我總是反覆思考著這樣的一個問題,「在傳媒如此發達的現代,知識難道就只能在殿堂之上,而不能用更平易近人的方式讓眾人習得?若我們仍將知識視為學者或者是特定階層才有資格所擁有或是獲取,那麼在某方面來說,我們是不是過於傲慢了?」是的,科技帶給我許多解答,帶給我知識,卻也帶給了我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關於知識,也關於責任。


我當然是自願選擇了科技的那個人;如果科技能夠讓我們的生活更好,能夠為我們紀錄下那些曾經作對與作錯的事,讓我們有機會修正一些事情,我們為了什麼要排拒科技於千里之外?我並不完全懂科技想要什麼,但我好似慢慢理解,沒有人性的存在,就不會有這些掙扎與疑問,也就不會有接受與拒絕的問題。

2012年6月2日 星期六

開到荼靡花事了

十二少與如花初遇時,必定未曾想過,愛情原來那麼不堪一擊;當如花將胭脂扣交還到十二少的手上時,我終於理解,原來看破是如此悲壯的一件事。胭脂與花都是女人專屬的,貼在唇上、衣上、髮上。一如和服後露出的女性頸部,服貼於女體的旗袍,花葬》無疑是女人的故事,妖豔的推理小說。

連城三紀彥的花葬》對於我來說,比較像是傳說中的作品,而不是對於社會派讀者如我來說的必讀作品。也或者是因為書名太美,活動頁作太好(這年頭啊!)……但對我來說,這八篇小說卻讓我不斷想起和服,想起《胭脂扣》,那般地奮不顧身,卻又心碎地那樣徹底。大正年代,是我所不熟悉的年代;唯一知道的只有關東大地震,那一場地震徹底改變了東京的容貌,其他的,我一無所知。大正時代的故事對我來說太過遙遠;但八十年、一百年後關於愛情所為人帶來的痛苦與執念卻從未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有所改變,只除了表述形式變了,只除了每個人的復原能力不同,只除了,書中人物以死亡〈不管是被動或是主動選擇〉結束一切,而多數人選擇活下去。但當我讀著那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我知道,文緒也好、三津也罷,鈴繪、喜和、阿縫、阿節……在現實生活中,她們是存在的,且不論她們的身影是以女體出現,或是化為男身。而且,你也必定明白,有些愛情在根本上就是嗜血的,那種嗜血可不是啃咬、拉扯、自殘、互砍、掄牆(小說裡基本上是沒有這個元素,但我們常看到的社會新聞有)……,更多是言語機鋒和思緒中的百轉千迴,造就了書中的悲劇:關於愛別離、怨憎會及所求不得的一切。小情小愛最是磨人,儘管你明白那無濟於國計民生,無法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但你遇到了,你就陷落了。如關東大地震那般。

「山茶花落在我身上,然後就用紅紅的、鮮紅的、血一般的顏色開著……」三津的囈語,讓我糾結了一下。她怎不明白她的身子承載的原來是男人的貪歡與妒意?包裹著花牌的方巾,莫不是喜和與征五郎彼此間的愛憎交加?「指上胭脂紅,點絳唇」 原先應該要是濃情蜜意的動作,卻出現在一個不愛女人的男人為她搽上胭脂,並且共度黃泉,還有什麼比這這更悲悽的?大正時期在連城筆下莫不是無愛之紀?看似璀燦的榮景,在關東大地震下灰飛湮滅;有花堪折直須折的的及時行樂,莫不也是對於現實的無耐與指控?分裂與對立,最終把日本推向了軍國主義,芸芸眾生在時代的洪流中能夠攀附什麼?甚至於,信任什麼?

儘管《花葬》悲悽,我卻莫名覺得它妖媚,就如烈女們在我耳邊輕語,卻冷不防以齒囓了我的頸子一般;微疼,卻也束手無策,只能待她們離開,看著她們嘴角的笑和眼中的悲。


《胭脂扣》中的如花與十二少的初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