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辦法否認自己其實挺欣賞Sarah Dunant。其實並不是沒有讀過其它歷史小說家的作品,我也蠻欣賞Robert Harris的《龐貝》和《最高權力》,要說有什麼不同,我想應該因為藝術吧。Harris的作品中讓我想到二月河小說中的人物,似乎就可以看到那一豎眉、一個悶哼;一個小動作就可能決定了歷史發展的必然性。Dunant的兩本作品卻不太一樣,她的訴求點比較像是歷史的軌跡;甚至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女性角色,如果說Harris的訴求是大格局的政治思想與國際關係;那麼也許Dunant的訴求是大時代下的浮世繪。
女性在歷史上當然是不容被忽視的存在,但真要說有政治影響力的人物大約也是雙手一伸就差不多數完了。但若從文化史、藝術史與宗教史的角度切去,又不得不發現女人的存在是如此的神秘、充滿著誘惑力與禁忌。過了唐代,女人被裹起了小腳,衣服上的布越用越多,直到近百年才重拾女人之所以為人的人權尊重。西方的女性在文藝復興前的角色大抵若此,三從四德一樣也沒少過。若不是為人妻女,便是要進入修道院;而人類畢竟有其肉欲與愛情需求,所以人類史上另一個不得不重視的角色便是『交際花』。在這邊不禁小小抗議一下,給女人讀書是會怎樣啊?唯有當一個女人有了足夠的知識與智慧才不致於做出錯誤判斷,如果『世界大同』或是『World Peace』是人類最終的KPI,那麼根據《大學》中的世界大同SOP所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人類在歷史上往往只做一半。從這個角度重新思考,沒有人能責怪《西廂記》中的崔夫人的一個錯誤決定把兩個孩子的未來做了改變(在那時,情欲反而淹過了理智。)若是《理性與感性》中的母親有足夠的智慧,也不致於讓Marianne那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過了頭,而Elinor卻壓抑到了根本就不成人樣;文學作品中有太多類似的小人物悲劇,我慶幸自己生活在現代,不但有書讀,還有個空間可以大鳴大放。廢話到此為止,還是回頭來看Dunant筆下的『交際花』。
如果可以,我似乎應該要先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風化史再來談論芙恩梅塔這個角色;但眼下手上並沒有任何一本書在談風化史,那麼不妨就從我已知的另一個存在的才女『薛濤』來談起。基本上,芙恩梅塔與薛濤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角色存在;同樣富有才華,同樣是靠賣笑維生,也同樣談了場轟轟烈烈的姐弟戀。薛濤是唐代文學史上不容忽視的存在,不僅是因她的美貌是詩人們的缪思(張大千先生筆下的薛濤真是漂亮。),她的詩真正能讓人感受到她的精彩(光是在《柳絮詠》下半闕中:『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就足夠把一缸子的詩人都打死了。)芙恩梅塔當然是虛構的人物,也就是說沒有這樣實際的證據證明她的存在,但當她那一句:『也就是說,雖然雙眼有能力帶我們走向天主,但有時候也會被矇蔽。因為雙眼很自然地對美產生反應,但美並不永遠等於真。』那並不是單純賣弄風情的調情,而是從容;是那股子的自信與才智讓她知道她並不需要表現出自己有多麼聰慧,便足以在檯面上和所有人平等地談話。我們再度回到Dunant上一本《維納斯的誕生》就能夠知道一般的女子是多麼受限於家庭,她們的無知並不是天生的,而是環境所造就出來的;也難怪梅恩芙塔陷入愛河時,布奇諾是那樣地驚慌失措。我們要記得,布奇諾可也不是普通的侏儒;如果他有著正常人的身型,也許他有可能會是極為出色的詩人甚或是修士,甚至於是有機會在歷史上留名的。但他畢竟不是,當超凡才智卻藏在醜陋的形體中,真有多少人能夠欣賞?(我怎不理解內在美有多重要,但我無法相信人們一開始就能看到所謂的內在美。)
書中有趣的點當然不只在布奇諾身上,(我個人其實挺喜歡這個嘴硬的小子)而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感嘆。就像電影《麻雀變鳳凰》中的Julia Roberts不與恩客接吻一樣的道理,書中的每一個人只能互相欣賞,卻禁止愛上對方。愛情之於風化業是大忌,一如高血壓患者面對富霸王那香味四溢的蹄膀一般。書中每個人都清楚明白她們的所有一切都是交易,烏鴉清楚明白芙恩梅塔所求為何,他也只能盡力而為;這是他所能做到最多的,愛情在交易中是有價的,書中的男人付出對等的價格尋求的不只一晌貪歡,卻也不能夠再多付出或是多要求什麼了;這是沒上台面的契約,妳我心中有數,那樣的無奈。
所以梅恩芙塔讓我想到薛濤,筆離手、珠離掌、魚離池、鏡離台;那一剎那,還真以為能再多些溫存嗎?孩子,這世上哪有什麼不能交易的事?手中握著熱熱的藥茶,梅恩芙塔似乎就在我身邊照著鏡子對我說著:『生意還是要擺在一切前頭。』她驕傲卻又難掩無奈地,停在那個當下。